三個夏天

乍暖還寒的冬日向晚，我們租了機車，喧鬧地騎上那條記憶中斑駁的文化路，從嘉義市到民雄鄉，從2017到1998。

聯外道路彷彿被時光凍結了，道旁的農田與村舍依舊，土芒果樹綠蔭蔽天依舊，豐收村牌坊和五穀王廟依舊，好像我們才剛離開不久，好像那昂揚的青春並不遙遠。

車輪在路面迴旋，我們疾馳向前，兩旁的天光樹影不斷向後飛奔而過，那些打芒果啊田間烘窯的回憶，千百次在這條路上徘徊的片段，全部都回來了，我不禁熱淚盈眶。

「妳好嗎?」 18歲的妳，22歲的妳，孤傲倔強的妳，或是光彩奪目的妳。

我想念我自己，卻也鄙棄自己。

大學生活的細節，早已在歲月侵蝕間模糊了，我忘卻所有習得的文字聲韻訓詁，忘卻曾寫過的文言文詩詞曲，忘卻師長的音容笑貌。少數殘留的歡欣片段，也許是豐收之家圍著電視機笑鬧的日子，或是練完舞歡暢淋漓的汗水。

而大多數埋藏深植不放的，是那些齟齬與冷戰的情緒。

爭吵原因不復記憶，多半是雞毛蒜皮的小事，然而我還牢記深夜市區的賭氣晃蕩、一個人看午夜場的「心動」淚流不止、在墳地荒僻小路騎車痛哭、怒極撕毀的五月天門票、狠狠墜地的安全帽，以及無數個被冷漠以對仍要強顏歡笑的日日夜夜。

時間好殘忍，到頭來它篩去了那些美好甜蜜，徒留悲傷怨懟。

 我知道這樣的評斷並不公允，但是太長太長的相戀，並沒有增添情分，只在反覆爭執間，將好處一筆一筆抹去。

不是說「痛苦會過去，美會留下」嗎？是不是我天性涼薄寡恩，才會恰恰相反？

如果早一點放手，也許回憶就不會那麼不堪？

愛情好殘忍，它將兩個不適合的人彼此綑綁折磨，誤以為專情執著。

我也好殘忍，時隔多年還絮叨著舊恨，無法好聚好散。

並非由愛生恨，如今無愛亦無恨了，僅僅是替當年感到不值吧 ! 揮霍太多青春去流淚......

如今愈幸福，愈覺得從前有多傻氣多心疼。

「嘿 ! 我很好 !」

如果可以告訴妳這些，該有多好。